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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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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廳裏。

容溫攢眉凝目,班第不動如山。

四目相對,冷意蔓延。

容溫少見地繃著臉,開門見山道,“臺吉為何要堅持討回那孩子?”

喚的是臺吉,而非額駙。足見容溫是真的動怒,連與班第那些表面情分都不講了。

班第恍若未察容溫的淡漠,沈聲反問,“那公主為何一定要把人留下?”

他雖在反問,卻並不曾有聽容溫回答的意思,自顧接下話頭,“我科爾沁族人,游牧草原,居無定所,不通規矩。奉行以牙還牙,以血還血。災禍,不及婦孺!”

此時已進掌燈時分,班第的輜車正正停在琉璃宮燈下。明亮的光影,打在他雋刻淩厲的面部線條上,越發映出他眼若饑鷹。

出口的每個字,都咬得格外重。似把戾氣怒氣相並,嚼碎了嵌在每個聲調裏。

容溫認識班第有些日子了,本以為平日他那一身煞氣已足夠懾人了。如今才知,她往常所見,不足十之三四。

眼前這般眼白裹紅的模樣,斜眉睥睨的模樣,才叫真的嚇人。

總讓容溫擔心,下一刻,他便會撲上來掐斷自己的脖頸。他連自己的親兄長都敢斬殺,還有什麽事是做不出來的。

容溫微不可察的咽咽嗓子,臉蛋兒越發繃得厲害。緩了緩,才不至於失態。掐著掌心,堅持順著班第的話提出質疑,“災禍不及婦孺——臺吉的意思是,那小孩身上的傷,與你無關?”

班第自認為方才已說得夠清楚了,面露不耐,沒有作答。

爾後,倏然擡手,長指直指容溫所在方向。

容溫以為他真的要對自己動手,本就大的一雙杏眼下意識瞪了瞪,像草原上被追逐圍捕的麋鹿——馴良和順散盡,滿是倉皇為引,強牽出來的鮮活。

班第冷睨向容溫,譏誚嘲弄,不做掩飾。與大婚第二日,他發現容溫怕血後的蔑視反應如出一轍。

草原上逞兇鬥狠的餓狼,看不上金玉為土細養出來的嬌花——不奇怪。

容溫被他的眼神刺到,幾乎立時反應過來。出於直覺,下意識扭頭看。

那個小孩兒不知何時醒來的,此刻正站在她身後不遠那道內門處,探出顆小腦袋往外看。

班第早已收回手,沖容溫身後勾勾下巴,好整以暇道,“讓他來。但願他的話,殿下會信。”

“……”

誤會大了。

容溫硬著頭皮,迎上班第目空一切的眼神。頰邊逐漸滾燙,一路延伸到耳根子。特別是那雙白玉似的耳垂,充血後的顏色幾近趕上她髻上晃蕩的紅寶石鳳釵。

班第瞧夠了她的尷尬窘態,這才漠然移開視線。末了,還不忘‘好心’補充一句,“殿下安心,我今日沒帶刀。”

“咳……”這次,容溫不僅臉頰耳根,連脖頸都跟著暈出了一片粉紅,忍不住在心裏啐了一聲“小氣又記仇”。

氣度端莊嫻靜可入畫的高貴姑娘,硬生生被班第逼出了幾分羞怒交加的小女兒情態。

容溫心裏憋著一口氣,又不知如何發洩。索性扯出宮中專用標準假笑臉,裝做沒聽見班第的話。

藏在寬袖下的手,悄然摸上佛珠。氣鼓鼓地使勁兒蹂、躪了兩圈,才覺得心緒稍平。

然後,示意桃知把小孩帶過來。

這小孩兒方才躲在後面,把容溫與班第的對話去小半,隱約知道這兩主子的僵持,是因為他身上的傷,難免心生惶惶。

上前‘噗通’往地上一跪,顫顫巍巍跟容溫請罪,“公主別生氣,是奴才做錯了事,惹得祖父動怒責罰,與臺吉無關。之前……臺吉還讓烏恩其大人給奴才送了傷藥,是奴才自己弄丟了。”

“你先起來回話。”容溫將信將疑,追問眼前孱弱的小孩兒,“上次我聽郡王府的丫鬟講,你是漢人,家中除了祖父,便沒有旁的親人,祖孫兩相依為命?”

既然如此,小孩得做出多大的錯事,祖父才舍得對他下如此重的手。

小孩不笨,一點即通,領會了容溫的言下之意,慌得連連搖頭。但話卻不多,只咬定一句,“奴才沒有撒謊,奴才願意跟臺吉回去。”

容溫不放心,硬是頂著班第的冷眼,又試探了兩句,問小孩願不願意留在公主府做事。

小孩兒一口推拒。

容溫從小在宮中長大,見慣了起落浮沈,絕對稱不上濫好人。之所以管小孩兒的閑事,是看他當下處境淒慘,疑似為自己所累。

但這小孩兒如此堅決否認,倒顯得她多事了。

罷了,各人有各人的緣法。

最後,容溫是親眼目送班第領著人走的。

郡王府。

小孩兒被他祖父拉了下去。

烏恩其推著班第的輜車,徑直往西院走。

四下很靜,樹影蕭瑟。

見周圍沒有第三人,烏恩其這才壓著嗓子,做賊似的問道,“臺吉,你說公主今日特地背著我們把那小牛帶回去,是不是她那日在暖房發現了什麽?”

小牛,就是那孩子的名字。

班第面無表情,“傻、瞎、聾,你認為她屬於那種?”

這個她,自然指的容溫。

烏恩其臉一皺,沒太明白,實話實說道,“郡王爺與老臺吉都曾誇過公主很聰慧,而且公主眼睛大,瞧著還挺明亮的。五官周正,不瞎不聾,是個漂亮姑娘。”

饒是班第早已習慣烏恩其這種東一榔頭西一棒槌,毫無邏輯可講的思維方式。此刻,眼皮也忍不住輕跳了一下,咬牙道,“住嘴!”

“是。”烏恩其反射性應道,接著又失憶一般,再次追問,“臺吉也覺得公主發現了暖房的秘密?”

班第忍無可忍,木著一張臉,冷然輕嗤,“難道不是你親自告訴她的。”

先不說暖房那日,烏恩其表現得過分激動,露了端倪。就拿之後幾次,他每每見到容溫時的防備表現來說,也十分值得琢磨。

不巧,今日又出了小牛的事。

如此種種疊加,若容溫再不疑心,那八成是個缺心眼。

烏恩其經由班第提醒,一時間難免面色訕訕,焦躁又心虛,“臺吉既早發現屬下敗露了痕跡,為何不提醒一二?如果讓公主知曉太多臺吉的事,萬一她去告訴皇上……”

烏恩其說這話時,主仆兩正好到了西院門前。

班第微瞇起眼,借由暗黃的燈籠燭火,盯著風骨銷立的‘西院’二字瞧了片刻,漠然又堅定,“她不會。”

烏恩其楞了楞,追問,“為何?”

班第抿唇,目色沈寂。

為何——自然是因為大婚前夜,皇帝使人悄然給他傳來的那封密信。

從那一刻起,他便知道,這是一位註定淪為棄子的公主。

既是棄子,便不具備攪亂棋局的能力。

否則,他早先便防備她了,絕不給她知曉任何密要的機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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